一九八九年,盐城,新梦想,新目标。
初中英语课文有一篇讲蝗虫与海鸥的故事,里面有叫“盐湖城”,这是对盐城的最初联想。
我交学费是从淮阴汽车站开始的。
淮阴汽车站连接著名的商品集散地——汇通市场,热闹非凡。带着兴奋,揣着激动,背着帆布包,八九十块钱,在淮阴汽车站排队买票。一妇人抱着孩子在队伍边徘徊,目光哀怨,站到我身边,“我回家还差三块钱路费”,我很激动,立即数出三块钱给妇人。
奈何没有去盐城的车票了,我被耽搁在车站旅馆住一晚。
第二天再到车站排队买票,一妇人抱着孩子在队伍边徘徊,目光哀怨,站到我身边,“我回家还差三块钱路费”,原来还是那妇人,我才发现自己昨天是被上了一课,交了“学费”。
盐城汽车站是在市中心。到达汽车站,有上届同学接站,提行李,拿包,坐上短途车,帮领饭菜票,取代办物品,一直带到宿舍,省却了无数的忧虑与彷徨,温暖荡漾在心头。
傍晚,是泗阳同乡组团来邀约去看电影,南京师范大学办学点物理系本科倪智泉、翁以忠带队,我们十分感谢,欣然前往。陌生的土地上,有老家人带来情谊。
录取通知书上写“七十元”,正反面出现两次。我当成是一回事,结果一个是学费,一个是代办费。我交了七十块,所剩无几,还有七十块没有着落,所以我很狼狈,一入学就写信,残忍地向家里要钱。
学校大门里的中心路两侧,摆满花盆,一根直径,开满红花,非常鲜艳,后来知道是盐城市花,名叫“一串红”。
伙食非常好。第一次吃“豆腐果”,非常好。糯米炸的糍粑也是第一次吃到,香脆!中午辣豆腐,三毛,便宜,实惠。深秋,学校大门口,巷子边,有老婆婆炸油端子,萝卜丝葱花加面糊,圆模具里摊匀,炭炉油锅,滋滋一炸,热热地递到手手,龇牙一咬,清香味加油香氤氲在唇齿间。
与高中的紧张文化学习不同,读师专时要突然变得会“玩”,会“文娱”。女生马相梅、陈静、颜金菊都是学习型的,与高中生一样,每天背书包,三点一线,课堂专心致志听课,课后十分用心完成作业。
上周请音乐系的同乡教唱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,这周是文娱委员王霞教唱《明月千里寄相思》。王霞,像秋天里的一株红高粱,红扑扑的脸,明亮的大眼睛,如果腰间扎一根皮带,加盒子枪,就是女游击队长。
老乡间的联系很频繁,非常朴素亲切的情感。
同宿舍有宋阳同学,我下铺的兄弟,家是泰州、泰兴,还是泰县?我现在也分不清。班里有钱宗泽同学,记得是“忠泽”,班主任田干生老师点名读“宗泽”。他与我们宿舍宋阳同学是老乡。钱宗泽皮肤黝黑,个头不大却很精神,曾经烫发,他常穿黑色西服,人紧致结实,好戴茶色眼镜。
他经常到我们宿舍玩,称呼我是“你军”。两人见面是家乡话,我们就听不懂了。他们说“鸭子”,其实是说“钥匙”。
中国改开,土地分到户,我们家分到母猪,八十年代初就养猪,我放猪有经验,所以提到猪,我常常踌躇满志,行家里手的心态。钱宗泽同学家也养猪,却告诉了我许多我不知道的养猪知识,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养猪专家。喂猪是玉米等混合饲料,养很多猪,猪三个月就出栏,效益很大。我很吃惊,我们家还是传统的养猪土方法,但是当时我不能改变我们家养猪的方法。
张春林同学父亲是村医,张春林给我们讲述中药材种植前景,经济思想比我们超前十年。
读高中上过两节体育课后,开始喜欢足球,于是有空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操练,在学校广阔的操场上胡乱奔跑,对足球运动的规则几乎不知道,不懂如何发界外球。有一次,淮海剧团在镇影剧院演出,那些演员带着几扎汽水来我们操场上踢球,个个城里人很精神的装扮,一上场就换运动服,使我第一次看到守门员手套。 一九九〇年世界杯,我们的节日。王丰同学来自连云港东海县中学,班里足球先生,球踢得最好,却一点不粗野,送给我一副足球明星扑克牌,告诉我“三驾马车”。是他能用最精练的语言告诉我很长时间我自己没有弄懂的“越位”问题——“在对方的半场、对方只有一名防守队员、在传球的瞬间”三个条件,直到现在我都用“什么是越位”这个问题考察一个人是否懂球。
喜欢到我们宿舍玩的钱宗泽同学也喜欢足球,有勇敢精神,乐观豁达。与我们在足球场上一起奔突。世界上有不少球星,古利特,马特乌斯,巴斯滕,米拉大叔,王丰同学称钱宗泽是“黑珍珠”。
那时,一半时间读书,一半时间踢球。班里男生几乎都爱踢球,以至于踢球是与同学交融的一种手段与方式了。早操前踢,体育课踢,下午踢,甚至午休时都踢球。在学校内踢,还组织到外面学校踢。我中学时基础薄弱,所以不是技术型的,只是靠体质好,能在运动会五千米比赛刚结束再参加班里的对抗赛。世界杯期间,半夜我们在小饭馆看黑白电视,在老师家看彩色电视,满满一屋子人。还从学校围墙缺口处溜到外面录象厅花钱看电视投影大屏幕。
我和王丰同学春天到龙岗镇看桃花,红艳艳一片桃花林,他出钱买白酒,买花生果品,个把荤菜,在桃花林里两个人喝起来,估计我的酒瘾就是那时被培养起来的。我们也慕名去便仓看枯枝牡丹。新四军纪念馆是我们去过多次的地方,也带新来的老乡参观。
一九九一年,大约春天,一次半夜突然有人喊地震。没得命,慌忙起来,又故作镇静,咚咚地往楼下跑,赤脚光身的,裹毯子的,楼下草坪上一下子站满了人,没有什么嘈杂声音,都很紧张,过了一会,惊魂已定,渐渐有人说笑,往回走。
外语系楼有人从三楼窗户往外跳的,跌瘸了腿。有从一楼纵身飞出去的,头破血流。
王明芝崴了脚,跌跌撞撞才下到一楼,大家都已经往回走。
一同学,回宿舍跑错楼层,懵懵懂懂到一宿舍,发现房间里都是生人,突然惊恐:难道已经到了传说中的地狱?
毕业那年,适逢“师专杯”足球赛。相当于盐城师专的“世界杯”。物理系是本科专科混合,根深叶茂,有个把校级球星,传统强队。决赛,物理系与中文系厮杀,我属于系队替补。记得那场比赛不但吸引了两系的老师同学,还招来校内外的许多闲汉。女生的尖叫给队员以激情,系领导的助威给我们以斗志。
踢平后有加时赛,两个十五分钟,让人紧张。金球制,加时赛中的先进球将赢得比赛,比赛就立即结束,这一进球就称为金球,也叫“突然死亡法”。
记得我加时赛被替换上场时紧张得有点发抖,碰了两下球后便进入的点球大战,观众把球门围成一个风雨不透的圆。我们的守门员是篮球打得好而几乎不踢足球的八九(二)班的陈振生,是他牢牢地守住大门并扑出了物理系的两个点球,最终我们获得冠军。晚上是八九(三)班的不踢球却爱看球的铁杆球迷李树栋请我们在小吃部吃面,第二晚是系里请我们在学校新开张的餐厅喝庆功酒。
二〇一二年,盐城师范专科学校一九九二届(二)班同学毕业二十周年聚会,王丰、钱宗泽、姚以田、孙伟、陆海港,我们一起愉快地与迟到的袁海宏同学合影。
二〇一三年,我离开学校教育岗位,从事社会教育,用微电影微视频与社会对话,表达自己。
二〇一九年七月,我策划宿迁第二届微电影论坛。为了壮声威,微信群里邀约盐城师范学院一九九二届同学助阵,朱京凤、李荣庆、黄猛、孙伟、陈振生、苏桂军心领神会,捧场架势。
钱宗泽重同学感情,积极参与,第一个驾车头天中午到达泗阳报到,并给我带来泰州特产,锅巴形的黄桥烧饼,颠覆我对黄桥烧饼概念想像,原来黄桥烧饼可以是这样的。饼放冰箱里,十多天以后,我才吃完,并微信告诉他。
“万丈红尘两杯酒,千秋大业一壶茶!”钱宗泽是豪爽性格。酒量不大,显示在前面,喝酒上脸,红得厉害。后面,他觉得喝好了,就不喝了。人家劝得猛,他就躲出去了。那晚在泗阳临河大酒店,中途已经找不到他了。夜色阑珊,我下楼去找,他兴奋地与我散步,谈说盐城师专过往。微风吹拂,兄弟深情。
钱宗泽有创新精神。听他讲述,曾经与人一起办初中复习班,后在外地办学淘金,多有成就。他喜欢励志警句,义薄云天。微信好分享各类歌曲。我们微信多有互动。
世间的一切美好,都与我们环环相扣。
二〇二二年,盐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三十年。
世间的许多偶然,也与我们或有关联。人生就像一场足球比赛,有许多规则。钱宗泽同学不幸车祸遇难,就像足球加时赛中他踢进了一粒金球,突然中止了比赛。
江南民间,悲情,常循环吹奏电影《戴手铐的旅客》插曲《送战友》。钱宗泽是同学,球场上战友;社会上,也是一起向上奋斗的战友。送别战友!
“送战友,踏征程
默默无语两眼泪
耳边响起驼铃声
路漫漫,雾茫茫
革命生涯常分手
一样分别两样情
战友啊战友
亲爱的弟兄
当心夜半北风寒
一路多保重”